爷爷泡茶,是从初夏的池塘里开始。
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,爷爷便挽起裤腿,踩入池塘深处。水波荡漾处,他弯腰采下最鲜嫩的荷叶,那碧绿荷叶舒展如小舟,载着晶莹露水,也载着爷爷劳作的身影。归来时,他的衣襟和裤脚沾满湿漉漉的绿意,连身上都仿佛携带着清幽荷香。
采回的鲜荷叶被置于竹匾上晾晒。竹匾架在屋外的青石板上,太阳渐渐升高,荷叶便由初时的饱满碧绿,慢慢萎蔫蜷曲,最后凝缩成干瘪枯黄的一小卷,轻飘飘地躺在那里。爷爷满意地说:“好茶须经得起烈日,人也要熬得住风霜。”
儿时的我常坐在一边看爷爷泡茶:他拈起几片干枯的荷叶卷,投入搪瓷缸中,再提起炉上滚开的水壶,沸水倾泻而下,枯叶在激流中翻腾舒展,重新绽开碧绿容颜,丝丝缕缕热气氤氲开来,满屋荷香荡漾。
茶未入口,爷爷先拿出一个盛满冰糖的玻璃罐,用小木勺小心翼翼舀出几粒,投入茶缸中。小时候的我嘴馋,伸手欲再取些糖粒,爷爷却轻轻挡开我的手,指着茶缸:“你看这茶,清亮见底才好,糖多了,反而糊了茶的本味。甜味虽好,多了就腻人;清茶虽淡,却解渴消暑。我们做人,也当如此,清清淡淡,方得久远。”我低头看去,但见澄澈的茶汤中,舒展的荷叶悠然浮沉,几粒冰糖沉在缸底,透亮如冰。
说完,爷爷端起搪瓷缸,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荷叶,饮下一小口茶。彼时,夕阳斜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,他嘴角舒展,仿佛饮下的不是茶水,而是极惬意的清贫。
参加工作后,我也渐渐养成了喝荷叶茶的习惯。微苦的茶水,清淡的荷香,这杯茶,不仅是记忆深处的慰藉,更是爷爷馈赠予我行走于世间的清凉铠甲。它提醒我,清白是立身之本,无论身处何地,心要如这荷叶茶汤,守住澄澈与底线,方能沉淀出属于自己的甘醇与宁静。